第15章 “自杀号”幽灵船(7)

“雨衣。他出现在我们面前时,说自己刚才正在船上其他地方巡视,听到声音才赶来,可他身上所穿的雨衣几乎是干的,那是他才脱下假扮张成时穿的雨衣,换上身上所穿那件的缘故。另外,如小悠你所说,他的计划中,暴风雨确实作了很好的掩护,模糊了大家的视线,可能够准确预计昨晚会有暴风雨的人,唯有具有常年出海经验的他和沈船长两个人。我之前也说了,沈船长当时人一直在驾驶室,没有杀张成的足够时间,能做到这一点的只可能是霍宇康。他想到要利用海上的暴风雨,却没想到正是暴风雨最终揭穿了他。”

霍宇康始终不开口,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安静地任凭秦路影说完。反倒是项泽羽听了许久,从旁质疑,“关于这些推论,听起来确实合理,但没有真凭实据,很难给他定罪。”尽管项泽羽在心里认可了秦路影的话,可一丝不苟的个性让他无法在没有证据的基础上定论结案。

“霍宇康在船上所做的一切,的确很难找到证据,唯一可以寄托希望的只有张成的那顶帽子,不过那也要等下船之后化验过帽子上的皮屑之类,才能确定是否霍宇康也曾戴过。至于作案用过的其他东西,雨衣、药物、绳子,都能够趁大家不注意时丢入海中,轻而易举地毁灭掉。”秦路影点头。

项泽悠看了神情平静的霍宇康一眼,不甘心地问:“难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秦路影用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自己则翻出手机,查看着白薇不久前发来的短信,露出笃定的笑容,“要是没有凭据,我当然不会这样揭穿他,船上的证据他可以毁掉,但船下的作案工具,他却鞭长莫及。”

“他不是上船后才开始杀人的吗?船下还会有证物?”项泽悠不解。

“别忘了,这桩案子里还有一个最重要的一个道具,幽灵船。”秦路影提醒大家。

“师父你是说‘自杀号’幽灵船的出现并不是巧合,而是霍宇康预先在这次航行前就布置好的?”

“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幽灵船,我们看到‘自杀号’的时间和地点都在他的计划之中。”秦路影答道,“幽灵船只能在我们离港的第二天在那个地点出现,这也是后来再也没见过‘自杀号’的原因。”

项泽羽皱着眉询问:“那时霍宇康人也和我们在一起,他是怎么做到的?”

“幻觉。”秦路影缓缓吐出这两个字,正是和白薇的一番对话让她有了思路,“你们听说过‘海市蜃楼’吗?”

“我好像在书上看到过,在平静无风的海面航行或在海边瞭望,往往会看到空中映现出远方的船舶、岛屿或城郭楼台的影像;在沙漠旅行的人有时也会突然发现在遥远的沙漠里有一片湖水,湖畔树影摇曳,令人向往,可是当大风一起,这些景象就消逝了。据说这是一种幻景,被称作‘海市蜃楼’。”项泽悠似乎明白了什么,瞪大双眼,“那幽灵船是……”

秦路影点点头,肯定了他的想法,“‘海市蜃楼’的成因源自于光的折射,在比较热的天气里,白昼海水湿度比较低,特别是有冷水流经过的海面,水温更低,下层空气受水温影响,较上层空气冷,出现下冷上暖的反常现象。下层空气本来就气压较高密度较大,现在再加上气温又较上层低,密度就更大,因此空气层下密上稀的差别异常显著。假使在我们的东方地平线下有一艘轮船,一般情况下我们是看不到它的。由于这时空气下密上稀的差异太大,来自船舶的光线先由密的气层逐渐折射进入稀的气层,并在上层发生全反射,又折回到下层密的气层中来,经过这样弯曲的线路,最后投入我们的眼中,我们就能看到它的像。”

“没想到秦小姐还懂这些。”等秦路影说完,项泽羽不由得流露出些许赞赏的意味。

“我平时写小说需要收集很多资料,这不足为奇,可没想到有一天会使用在真正的案子里。”秦路影随口回答,“霍宇康作为一名有经验的船员,对于天气的估计和海上反射距离、光线角度的计算,自然会比我们精确得多。我让白薇开车在江边码头仔细找了一圈,才在一处隐蔽的海面找到跟我们所见一模一样的船。”

“他把一艘船弄成幽灵船的样子,再利用‘海市蜃楼’的原理让我们看到,借以编造‘自杀号’的故事?”

“不错,我们出海第二天,天气很热,看见幽灵船是在午饭时,也正是温度最高的时刻,而且驶离港口停船的位置并不太远,注定会在那时出现幻象。再说,即使与他的预估有些微误差,也不会偏离太多,这本身就是霍宇康杀人计划的一部分,目的就是让所有的人相信贾路和张成的死是自杀。我想,假如去查停在港口那船的使用者,名单上应该写着霍宇康的名字,他也许本想在航行回去后再处理那船,可惜再也没有机会了。”

项泽羽闻言立即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交代,“去码头帮我查一艘船的近期使用名单……”他挂断电话,又转向霍宇康,“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或者等调查结果出来,把事实摆在眼前你才肯坦白?”

“不用那么麻烦了。”霍宇康冷冷一笑,望向程玉的目光犀利而充满愤恨,使程玉不由得瑟缩起来,“反正我也为涟漪报了仇,遗憾的是,最后没能亲手杀了这个女人。”

“宇康,你不该这样做啊……”开口的人是沈力,他的声音显得更加苍老,慈爱的脸上流露出深沉的悲戚。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惋惜,仿佛面对自己的孩子做了错事,他又无能为力一般无奈。

“船长,我不能让涟漪死得不明不白。当年涟漪死时我们正出海回来,我虽然对事情有所怀疑,却也并没多想,直到我看见了这个女人的书。”霍宇康指着程玉,“涟漪写这本书,曾让我看过,她还说找到了个志同道合的朋友,等听完她的意见再拿出去给更多人看。可没想到涟漪出了事,而且就在这女人住的楼里。这女人盗用了涟漪的书,让我开始猜测涟漪的死和她有关系,于是我想办法接近当年的一些证人,暗中调查。”

“那你和贾路认识也不是偶然了?”项泽羽问。

“当然,我在之前的一年里几乎没有任何收获,我曾找过张成,但根本见不到他。可贾路不一样,他的嘴巴也算严实,但他本身是个轻浮不可靠的人,几杯酒下肚喝醉了就什么都会说。据说他以前当自由记者时口碑不好,也是因为这个毛病。我在酒吧找到他,假意出钱请他喝酒,把他灌醉后试探着打听当年涟漪的事情。他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还拿出那时拍的照片献宝似的给我看,到第二天酒醒他就一切都不记得了。”

霍宇康说到这里略作停顿,用力握了握拳,身体微微颤抖,不难想象出他心里经受过怎样的愤怒和煎熬,他努力平静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下去,“我当时气得恨不能立即杀了他,可如果杀了贾路被抓,害死涟漪的其他凶手依旧逍遥法外,我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我也想过报警,但我不甘心,即使他们认罪也就是坐几年牢,可涟漪却付出了生命,我要亲手杀了他们为涟漪报仇。所以我假装不知情,很快和贾路走近,成了朋友。”

“把贾路骗上船来实习,是你实施报复计划的第一步。”秦路影替他说完,“他自由记者的职业也做得不顺,可以说是穷途末路,正好给了你机会,你利用贾路爱玩的性格,让他最先走入你的圈套中。”

“可以这么说。我在聊天中经常会给贾路讲出海很好玩,会遇到许多新奇的事,果然过了一段时间,贾路就跃跃欲试。我告诉他我们船上正缺人手,让他来帮忙,然后从中引荐把他介绍给了沈船长。”

“安排好贾路,你又开始了计划的第二步。”

“我看到贾路拿着的那张照片,顿时明白他留着的用意。贾路是个毫无职业道德的记者,一定会紧紧咬住程玉不放,以便拿到更多的好处。我用贾路的名义给程玉写了信,约她到船上来交易,正如你们所说,我断定程玉不会保留透露她罪行的邀请信,而且必然如约前来。”

“张成呢?你又是怎么让他上船的?”项泽羽追问。

“搞定了贾路和程玉之后,我就特别去跟踪了张成,发现他除了闭门在家,每周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看病拿药。我去医院问过,知道他得了不治之症。我在他家信箱里放了一封信,说他的病都是因为曾经犯下的罪而引起,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便可以赎清自己的罪孽。”

“你告诉他的办法就是登上这艘船?”秦路影望着霍宇康,声音轻柔,“但张成已经是癌症晚期,没有多少日子了,你为什么不放过他呢?”

“正因为是这样才更要尽早实施我的计划,我要亲手杀了他们。”霍宇康回答得毫不迟疑。

“可以说,你利用了张成很强的负罪心理。”

“那是他们咎由自取!”霍宇康坚定道,“杀了贾路很容易,就像你推测的,我午饭前约他出来在船尾会合,说弄了点儿酒让他尝尝,贾路当然轻易喝下了掺有安眠药的酒,接下来和你们猜的一样。晚上在暴风雨来临前,我又去找了张成,跟他说要谈关于赎罪的事,他和我一起去了甲板,在甲板的角落里,我用事先准备好的绳子勒死了他,你们都因暴风雨即将到来而待在房里,自然不会有人看到。”

“你认为杀了他们,就是为涟漪报了仇?”秦路影忽然直视着他问。

“我要让涟漪看到,我没有放过害死她的人。”

“这就是你对涟漪的爱?真是悲哀。”秦路影毫不留情地指责,“难道你这么做,涟漪就会高兴?还是她能够死而复生?你所追求的不过是一个空有爱的名义的犯罪而已。”

“你……”霍宇康瞪着她,眼中显出怒意。

秦路影像是全然没看见,兀自说了下去,“让我确定沈船长不是凶手的理由还有一个,沈船长在提到涟漪时曾说过一句话——人不能总活在过去里。沈船长既然能放下一切,又怎么会以杀人的方式来为女儿报仇?”

“船长……”霍宇康缓缓转向沈力,沈力此时已是眼眶微微泛红。

“孩子,你真糊涂啊,我一直劝你忘记涟漪的事,去寻找新的幸福,你为什么就不能听我的劝?我听你提到幽灵船时,就隐约明白了你的用意。贾路死的那天,我在驾驶室查看了无线电记录,你说了谎,港口根本不是因为风雨让我们无法返航,而是你从始至终没有和码头联络过。”沈船长深深叹了口气,“我想尽办法为你遮掩,并做好替你认罪的打算,如果有可能,我多希望他们能把我抓去,换你后半生的自由。”

“船长,我最对不起的人就是您,我承诺要代替涟漪照顾您一辈子,可现在却不能兑现了。”面对这个父亲一般的老人,霍宇康第一次流露出诚挚的情感。

“不,你对不起的人是你自己。”沈力闭上眼,重重地摇了摇头,似叹息般开口,“你还年轻,后面的路本来还应该很长……”

霍宇康并不反抗,任走上前的项泽羽为他戴上冰冷的手铐,目光却长久地凝视着沈力。不知此时他的心中是否还能够感受到报仇的欣慰,抑或是有几分悲哀与懊悔?

又经过一天的航行,船终于到达了对岸的小岛。项泽羽联系好岛上的警方,派人来带走了霍宇康,抬走了贾路的尸体,并对船上的人一一作了笔录。因为岛上警力有限,所以申请把案子移交给上一级的公安局来处理。至此,幽灵船的杀人案终于告一段落。

“喂?我已经到了小岛。”在众人都没注意的角落,一个男人拿着手机正在通话,眼睛还不时机警地四下巡视,此人竟是和秦路影他们同船而来的彭鑫。

电话另一端传出略带不满的声音,“怎么才到?”

“船上发生了一点事,耽误了时间。”彭鑫解释,“刚完事我就马上和你联络了。”

“我让你盯着的目标还好吗?”对方问。

彭鑫抬头往站在码头边正在交谈的秦路影他们三人望去,点了点头道:“目前一切顺利,那女人比较敏锐,不像是一般人。”彭鑫说着,把船上的事大致向对方汇报了一遍,“她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跟踪她?不会惹麻烦上身吧?”

“你按我说的跟着他们就是了,问那么多干什么?别忘了当年我们帮过你多大的忙,再说我们合作也不是第一次了。你不用紧张,做好你的事,别让他们发现,其他事不要管!”

“我明白了。”彭鑫应道。

“要不是我不方便亲自出面跟着,又怎么会让你去?放心,回来你该得的好处少不了。”

挂断了电话,彭鑫提起行李,再次往码头望了望,深吸一口海风带来的湿润空气,迈步离开。

来接秦路影的车子行驶在小镇弯弯曲曲的街巷中,车里还坐着项泽羽和项泽悠兄弟两人。项泽悠当然是选择跟着秦路影,而项泽羽怕弟弟又惹事,与镇上警方接洽后,婉拒了他们的安排,决定和秦路影他们一起住到婚纱发布会附近的地方去,也能更方便调查恐吓信的事情。

车内一片沉默,秦路影托着腮,将目光望向车窗外。尽管小镇很美,处处洋溢着古典风情,秦路影却不像是在欣赏路旁的风景,显得像在凝神思索自己的心事。

“师父,你在想什么?是不是霍宇康的案子还有不清楚的地方?”坐在她身边的项泽悠终于忍不住开口问。

秦路影摇了摇头,并没有转身,依旧面向窗外,轻声回答:“我一直在思考沈船长的那句话,人不能总活在过去。”

“的确,相比于沈船长,我们也许对有些记忆太过于执著了。”项泽羽眸光深邃,脸上的神情也似乎有所感悟。

“可如果同样是亲人死得不明不白呢?”秦路影忽然偏头看着项泽羽,声音中多了几分莫名的深意,“换作是我,也无法做到像沈船长一样放得下,霍宇康的方法我虽然不赞同,但我想我一定会尽全力追查出真相。”

“秦小姐……”

秦路影摆了摆手,“项警官,我们打交道不是一次两次了,叫秦小姐感觉很奇怪,直接叫路影就可以。”

“那你也不用称呼我项警官,没有查案任务的时候,我只是项泽羽。”项泽羽总是严肃的表情中流露出一丝亲和。

“说实话,我并不信任警察,可能有一天我会以朋友的身份告诉你们我的事,但不是现在。”

“我明白,在你自己说出来之前,我不会多问。”

秦路影点点头,她知道项泽羽能够理解她的心境。她重又将视线投向窗外,一排排青砖灰瓦的小院飞逝而过,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而又神秘的故事。在前方等候着他们的,又将会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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