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再见故人颜

治理了一方的山贼路霸,孙向景的心情似乎好了许多。连日来的焦急委屈,担心慌乱终于彻底宣泄完毕,而且还寻到了自己本心的一丝意境。

才后一路无事,孙向景与惠博文两人开开心心地忍受着坚硬的干粮和恼人的“车震”,两天后赶到了郑州城外。

孙向景一路上总觉得有些心急。他这一趟被人掳走,前后已经有了一个多月,徐方旭犹自生死不知,路上也不曾听闻师门有人来寻找自己。孙向景倒不是觉得受了委屈,只怕师父还不知道此事。虽有仁钦桑布上师预言保证,也难保徐方旭在某处备受煎熬,因着师父不知,耽误了身体性命。

三人在城外等着进城,孙向景忍不住探出头去,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暗自感叹。这些渔樵耕读之辈,虽然日子过得苦些,但终究一辈子只要守着眼前一亩三分的地界,不时仰头望望天时,最远就是到临近的城里,卖卖平日所得,养家糊口。这种日子,虽是普通平凡些,却也真是一种江湖人羡慕不来的福气。孙向景暗想,就算看得再多,走得太远,又能如何?问世间又有谁人一生漂泊?不管正道巨擘也好,邪教领袖也罢,最终都不得不寻一个稳妥去处,或开山立派,或隐居市井,终归是要定下脚步,颐养天年的。想来恐怕没谁,会像三师兄——三师兄?

“三师兄!”孙向景一声喊出,引动周围人群侧目。原来他方才看城外众人之时,竟是看见了陈风崇独自站在城门边一处茶寮之内,一边举杯饮酒,一边四下眺望。孙向景也不担心看错,一来他精修暗器,目力过人;而来在茶寮里饮酒的人物,除了陈风崇也不好再找第二个出来。

陈风崇数日前便得了讯息,算准了时间路线,一早在郑州城里等候孙向景过来。谁想孙向景与惠博文两人一路游山玩水,不知耽搁了多少时间,倒是叫他在这郑州城外苦等了三五天。

一听见小师弟的声音,陈风崇连忙一把丢下手中酒碗,运起鬼魅一般的身形,三步两步就穿过密集的人群,来到孙向景所乘的马车前。

孙向景买没反应过来,看见陈风崇瞬移一般出现,伸出两只粗壮大手,从窗户里就把孙向景一把拉住,抱在怀里,不住端详。也是孙向景纤瘦些,换了另一个人,被陈风崇这般操作,只怕要么是马车崩裂,要么是人尽断骨折。

孙向景见了陈风崇自是十分高兴,也不管他这般粗暴,只一味搂了他,急匆匆地问道:“三师兄,师兄他怎么样了?”

陈风崇闻言一作脸色,满脸不快地说道:“真是我的好师弟。我从苏州日夜兼程,兴兴苦苦赶到这里找你,你却也不问问我怎么样,就想着徐方旭那个小子。放心罢,他没事儿。受了点伤,在师父那里修养,想来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孙向景这才觉得心头一块大石落下,这一个多月来最担心最害怕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不由一脸喜色,又搂着陈风崇不住说好话。

惠博文与那马夫在一旁看得新鲜,也不插话。好半天,孙向景才指着刚下马车的惠博文说道:“三师兄,这位是……”

陈风崇一挥手,大咧咧说道:“不必介绍了,惠家的公子。在下陈风崇,向景的师兄。幸会幸会。”说着,也是十分热情地迎上前去,说些场面话。

孙向景一愣,好奇陈风崇是怎么认识这惠博文的。看惠博文一脸迷茫,想来他并不认识陈风崇,不知道此间又有什么蹊跷。陈风崇与惠博文寒暄一通,又转头对那车夫说道:“一路辛苦了。你且回去罢,两个小孩儿交给我就行了。”

那车夫一愣,哪里敢将少爷交给这来路不明的人物,陈风崇见他这般,又说道:“无妨,回去就是。你家老爷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你只管回去想他复命交代,他还有赏钱给你。”

车夫心里不住嘀咕,有点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只是不住起疑。惠博文见这位陈风崇认识自己,想来怕是与自家父亲相熟。惠天成早年走镖,天南海北地处下了不少朋友,偶尔遇见一两个也不稀奇。当下也就安抚马夫,吩咐他自回去复命。马夫一百个不愿意,奈何小少爷开口,又思量孙向景的师兄,想来不是坏人,这才不情不愿地向惠博文道别,缓缓转头走了。

这就是没有江湖经验的坏处。惠博文今天是遇见了陈风崇,真是毫无任何心思的。若真是有人图谋惠家家产,从孙向景倒在惠家门前开始便重重算计,直到骗他出来,以此要挟,那才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端端倒了大霉。市井流传的“蜂麻燕雀”四门,那真是手段频出,真实不虚。

陈风崇原准备再费一番口舌,却不料这惠公子真这般天真单纯,打发了马夫回去,一时也有些惊诧,暗想以后非要给这小子好好上一课才好,省的他将来被人骗去买了,还要帮人家里外忙活,书写契约,钱货两讫之后犹自不觉。

打发了马夫,陈风崇也不再废话,当下领着两人进了郑州城里。原本这城门之外自有门官和兵丁,众人都小心排队,一一进入。陈风崇这一插队,身后众人有的不忿,有的坏笑,只等着他被城门官好生为难一番。

不想陈风崇领着两人到了城门前,守门的兵丁竟丢下面前的百姓,跑过来跟他嘘寒问暖,与他插科打诨。众人一时目瞪口呆,暗想眼前这人到底是何等来头。说没两句话,那个矮胖的城门官也从一旁凉棚之中快步过来,满脸谄媚堆笑道:“哟,陈大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说着,看了一眼陈风崇身后两人,城门官心中有数,更是笑得一脸花开,说道:“原来是接到了小少爷,也不委屈陈大侠您辛苦这几日。”

城门官说着话,就走到了孙向景面前,只看着他仔细端详,也不看惠博文。原本他这种一日要看数百上千人,几十年里风雨不改的人物,分辨两个一读书,一练武的小孩儿还是十分轻松。看了一会儿,这城门官又自对着孙向景点头笑道:“这位就是孙少侠吧!真真是一表人才,绝佳的人品。难得,难得啊!也不枉陈大侠辛苦这几日,又是风又是雨的,可算是把您盼来了。”

城门官一脸真诚,这几句话说得又是十分高明,既称赞了孙向景,又捧了陈风崇一把,说得两人心里都是十分受用。陈风崇过来轻轻推了他一把,笑骂道:“去去去,别盯着我兄弟看,他又不是个娘们。且看你的门去,也没几天了。”

城门官一听更是笑得嘴咧到了后脑勺,高兴地难以自持,连声向陈风崇道谢,自己蹦蹦跳跳地回凉棚去了。

惠博文平日里也见过这些没什么地位的小官,最是知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的道理,哪里见过过这些人有个笑模样的时候,一时心里也是疑惑不解,暗想向景这位师兄到底是何方的神圣。可惜他与陈风崇粗粗相识,也不好发问,只得存了疑惑,快步跟着。

走没多远,三人来到了一家看着富丽堂皇的酒楼,陈风崇一面招呼,一面就走了进去。两人跟着陈风崇一进去,顿时被这酒楼的装潢设计震惊,惠博文不说,孙向景是见过清平坊的,一时比较也觉得清平坊似乎还稍逊这酒楼一筹。然而清平坊是勾栏妓院,销金的窟子,这酒楼一日能有多少生意,竟也能开得这般?

眼见陈风崇进门,酒楼上至掌柜,下至伙计地都纷纷应了上来,给陈风崇又是端水又是扇风,眉眼间多有些谄媚。若不是孙向景了解陈风崇脾气,知道他绝不是置办产业的人,都要以为他才是这酒楼的大老板了。

陈风崇坦然受着众人服侍,又叫人过来,吩咐道:“准备两——”陈风崇转头看着孙向景,“师弟,你如今是一个人睡还是?”孙向景连忙说;“一个人睡。”陈风崇看着他笑笑,这才继续吩咐道:“准备两间最好的客房,要挨着我那间。将一切物事尽数换新,我家兄弟用不惯别人用过的。”

酒楼众人唯唯诺诺地答应,几个小厮飞一般地去准备了。原本单是住店花销,酒楼招呼仔细也是应该,只要大把银钱砸出,态度自然要多好有多好。只是陈风崇要求人家将屋内一切尽数换新,这话听着却是有些无理。只是看酒楼掌柜那一脸又是害怕,又是无奈,又是谄媚的,也不知道他落了什么把柄在陈风崇手里,要受他这等指使。

陈风崇一脸得意地看了两人一眼,见两人都是一脸惊诧,心中也是十分满足。虚荣这种东西,不管是多大的大侠都是有的。陈风崇一显神威,还犹自不足,又叫了掌柜准备酒席,为孙向景与惠博文两人接风洗尘。

孙向景与惠博文一脸呆滞地被陈风崇领了坐下,只听他嘴里不住念出菜名,孙向景心里又是一个惊叹。原本要吃得好,左不过“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之类,听陈风崇点菜却又颇有些要求,什么“小牛不要过三个月”、“只要海鱼而且海鱼不得短于一尺”之类的,孙向景也是觉得他真是太过为难店家。

耕牛作为农事的主要畜力,自前朝开始就不允许民间私自宰杀,只有失去劳动力之后才能宰了自家吃。这郑州又是内陆,原理海岸,海鱼若是送来至少需要几天,到时候都臭了,又哪里能吃。

陈风崇自是不管,吩咐下去,那酒楼伙计也还真应了,下去准备。

点完了菜,陈风崇正要与两人仔细交流一番,就听见门外传来一个粗壮声音道:“嘿,陈风崇!行啊!你今儿这么早就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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