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书版结局

出书版结局

看过21章的亲亲可跳过前半部分

不知为何又来到春风得意楼。前几日笼罩著侯府的欢乐愉悦散得干干净净,无论到哪里都能听到一阵又一阵低低的哭泣声,怀?的眼中有著深深的悲哀,楚静蓉借著丝帕遮掩住低垂的双眼,小如夫人不停哄著哭闹的孩子,小心翼翼中流露出藏不住的惶恐与焦虑。气氛压抑得宁怀?喘不过气,在大街小巷中漫无目地游走却又不知该去往何方。不知不觉,华灯初上,不经意地一抬眼,彤红的茜纱宫灯晃花了疲惫的眼,身材肥硕的老鸨正倚在楼头尖声娇笑,画坏的图画般五颜六色的脸上亮闪闪一层油光。

她笑得宁怀?两耳刺痛,脚步却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仿佛是被里头层层叠叠无数重的粉红纱幔**了似的,不由自主就走了进去。打扮妖娆的花娘带著一身浓重的花粉香味来拉他的胳膊,血红的嘴唇一开一合。宁怀?充耳不闻,甩开了手继续往前走。扶著扶手慢慢踏上盘旋而下的木楼梯的时候,习惯性地抬头,眼前一花,似乎还能看见那个一身红衣的身影,苍白的面孔尖尖的下巴,冷冷凝起一张可以异常乖巧可爱的脸,用一双墨黑的眼睛不耐烦地狠狠瞪著自己。

宁怀?快走几步想拉近同他的距离,伸出手,掌心空空的。一瞬间有些怔忡,摊开手掌细细看了很久,掌纹纵横交错,上头却什麽都没有。那年在街头被个瞎子拖住了死活要为他看手相,说他命大福大,是可以活到一百岁的,只是情路多舛,会有大劫,过得去便罢,过不去就会孤单一世。徐客秋也在,歪著头笑嘻嘻地幸灾乐祸著,却死活不肯让瞎子替他也看一回。

继续往前走,两侧一间又一间小雅间挤挤挨挨,中间挤出一条狭窄曲折的小道,沿著它转过一弯又一弯,走到天子二号房再往前,左数第三间,紧贴著走廊尽头的半扇房门静静立在那里,廊上晕红的火光打在纸窗上,微微透出些许光亮。

指尖抵在门扉上,然後将它轻轻推开,月华满地,微微的、暖洋洋的光线流泻而出,房内已经有人先来一步点起了烛火。宁怀?几乎忘了收回手,看到自己的影子在地上被拉得那麽长。视线再往前,可以看到另一个影子,同样也被拉得长长,同样也似凝固了一般。一动不动。

宁怀?闭上眼睛也能在纸上将他的身影细致描摹,这个端坐在床畔的姿势,这个低头的弧度,这双墨黑的眼睛,徐客秋。

“郡主的事我听说了。去侯府找你怕不方便,我想了想,或许你还会来这里。”他抬起头,眼中透著担心,更多的是如释重负。

喉头灌进了太多寒风,干渴如火,宁怀?说不出话,几步之遥仿佛又跨过另一个二十年。徐客秋就在眼前,伸手将他拥抱时心提得那麽高,生怕收紧双臂时又是一场虚空。

“想说什麽就说吧。”怀里的徐客秋温热的、是真实的,紧贴的胸膛能感受到他的心跳,耳畔有他轻微的呼吸声,宁怀?将脸搁在他的肩头深深嗅著他颈间的气息。

“客秋啊……”

久违的感叹,故往历历仿佛昨日,今昔却一切天翻地覆。这一刻,宁怀?终於明白自己在寻找什麽,只是一个能畅所欲言的人,只是一个能安抚心灵的怀抱,只是一个徐客秋。

“二姐过得不好,大哥说他後悔娶了大嫂,大嫂说她不爱大哥,明明在一起就是折磨却必须笑著白头偕老,你呢?你是不是也要这样?”

他说话语速很快,直直看著徐客秋,像个急於知晓世间一切的稚童。

徐客秋的唇动了动,却没有出声。

宁怀?用力抓著他的肩膀:“客秋,你过得好麽?”

“我过得很好。分家後,我远比寒秋和问秋过得好。”

不满他避重就轻的回答,宁怀?掰过他的脸,不肯放过他眼中的丝毫闪烁:“那你过得快乐吗?客秋,回答我。”

他的手指抓得越来越用力,徐客秋皱著眉头试图用力挣脱他的禁锢:“宁怀?,你问这个干什麽?”

“看到大嫂他们,我就想起你。”力竭了似的,渐渐松开手,按住他的肩头,宁怀?站起身,低头俯视著脸色迅速变化著的徐客秋,“你过得不快乐。”

“我没有!”他执意反驳。

宁怀?垂首看著他亮得发光的眼睛,那里头起了一层水汽,却固执得与自己对视著:“你有!你有没有想过,现在这样的日子你是要一直过下去过一辈子的!如果你是快乐的,那你就该喜欢著她,就不会来这里等我!”

徐客秋紧紧咬著唇,不断地摇头。好像又看到当年那个死要面子的、绝不肯让人看见他流泪的倔强小孩,明明伤痕累累却还强作出一副高傲模样。让人忍不住想欺负他到流泪,又止不住心头的酸疼去为他擦泪。

“当年,就是看见你这副表情,我才会想要你跟著我呀。”伸手去揉他的发,一路向下,直到手掌贴上他的脸颊,宁怀?不知道,此刻的自己也是这样一副死死忍住不肯哭泣的表情,“客秋,我後悔了。你一成亲我就後悔了,我原本以为这样可以让你过得很好,现在我才发现,我就是个混账,小爷我宁愿让你跟著我吃糠咽菜也不想把你让给别人,每次听你提起那个女人我就恨得牙痒痒,我怎麽就放开了你?我怎麽就能让你和别人跑?大嫂说各人有各人的命,凡事要看开,唯独对你,我看不开,一辈子也别想让我看开,小爷就认定了你。”

“宁、怀、?!”徐客秋始终垂著头不断挣扎,肩头却被他死死按住,猛地抬起头,竟是一脸泪痕,“你这个笨蛋。”

“後悔了又能怎样?过不下去又能怎样?我不能回头了啊!”

一直不愿将脆弱示人的人,有了伤口总是千方百计隐藏,隐忍著疼痛,隐忍著悲哀,一直隐忍到伤口溃烂、发脓、无可救愈:“你混账什麽?真正混账的是我啊!你懦弱,我就不懦弱吗?你害怕将来,我比你更害怕。你知道吗?哪怕当年你想带著我走,我也不会跟你走的。我不怕你对我不好,可我怕我要不起你!我拖累了你怎麽办?我误了你怎麽办?如果有一天,我比你先後悔了怎麽办?我懦弱、我胆小、我自私,我自己都不知道能喜欢你多久……是,我是後悔了,我总在梦里梦到我们的从前,在药堂外看见你就觉得高兴,听说侯府出了事我就跑来这里等你,可这又怎样?成亲是我自己点头的,这样的生活也是我自己选的,自己酿的苦果只有自己吞。宁怀?,我们回不去了!”

世间千般人万般情,有人爱得狂热,不管不顾,不撞南墙不回头,有人爱得执著,十年百年,痴心如一,也有人爱得踌躇,不是不爱,而是不敢爱,到了敢放言爱恨的那天,却恍然惊觉已经无法再爱,後悔也好,痛苦也罢,世间情爱便是如此。

奋力挣开他的束缚,徐客秋想要快步离去,却被宁怀?牢牢扯住袖子:“徐客秋!你刚才说的那些,小爷一个字都没听懂。我只知道,你後悔了,你还喜欢我。”

再不想听,一咬牙狠心挣脱,“嘶啦──”一声轻响,袖管断裂,徐客秋仓惶间再回首,身後的男人呆呆握著半截袖子咬牙切齿:“徐客秋,有胆你就别出门!小爷天天侯在你家巷子口,不信逮不著你!”

他吼得那么大声,走出很远还一字一句回**在耳边,任凭夜风呼啸怎么也不肯散去。及至推开家门,徐客秋抬手一抹,脸上竟然是一片冰凉,心跳声“噗通噗通”撞击着耳膜,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气,喉咙被风灌得火辣辣的疼。从未如此落花流水荒而逃过,周身狼狈不堪。

“相公……”候在堂上的女子闻声疾步走来,巴掌般大的脸上满是担忧。

徐客秋直起身赶紧去栏她:“外头风大,小心身体。”

冰冷的手触上好的,掌中纤细得显出病态的腕子倏然一抖,徐客秋急忙放开,却反被她牢牢抓住,盛着忧虑的眼睛鹿一般湿润:“这是怎么了?衣裳怎么破了?”

“没,没事……”心如擂鼓,宁怀憬的脸还固执地在眼前晃**不肯飘散徐客秋不知该如何向她解释,一遍又一遍反复为她将厚实的衣裳拢紧,“我……没、没什么事……袖子是不小心勾破的。”

因长年缠绵病榻而显得异常柔弱的女子睁大眼睛不安地看着他,徐客秋的心底猛然生出一种罪恶感,愧疚中又伴随着地评不敢去细究的心绪,藤蔓般紧紧束缚着原本就艰难的呼吸。她清澈洁净的视线下,徐客秋几乎不敢抬头同她对视:“太晚了,快去睡吧。”

她动了动唇似乎还想说些别的,在徐客秋强硬的动作下,终究还是放弃了。

那天晚上,徐客秋一如既往睡在书房,闭上眼的一刹那,宁怀憬最后的那句话炸雷般又在耳边响起,心里有个小小的声音悄悄呢喃:明天出门时,他是否真会在巷子口候着他?

惶恐、酸涩,与些许甜蜜交相混杂,说不清是害怕抑或期待。

第二天,轻轻打开家门,门外空空如也。

“相公……”

同样起得很早的女子怯生生站在他身后探望,仿佛是被当场揪住的窃贼,徐客秋浑身一颤,急急忙忙背过身将门掩上,女子好奇地又向他背后看了两眼:“大清早的,有客人来了?”

“没!我、我……没事,没什么事。你身体不好,赶紧回屋吧,别着凉。”

她半信半疑地转身向屋里走,走出几步又回头:“相公你也是,穿得太单薄,小心着凉。”

徐客秋笑着点头答应,回身悄悄拉开门缝又向外头看了两眼,门外依旧空无一人,缓缓呼出一口气,看着白白的烟雾徐徐消散在眼前,心头也空落落的,好似失去了什么。

去翰林院办差的路上,徐客秋挑开轿帘紧紧盯着一个又一个巷口,每每有人影一晃而过便觉得心惊,一路不见宁怀憬,又隐隐生出一些隐忧。怕他出事,病了,伤了,或是……那句撕心裂肺的话只是他一时的气话。

办差时有些心不在焉,一不留神出了几个错,出了翰林院也是忐忑不安的,生怕走过下一个拐角宁怀憬就凭空跳出来抓着他的肩要他跟他走,或是说那些说了也不能再改变什么的话语。一旦看不见宁怀憬的身影,又觉得失望,忍不住会停下脚步向四周张望,回过神后又要在心里狠狠嘲笑自己,徐客秋,你还妄想什么?是你自己选的路,后悔了也没处买后悔药!

一连几天,总是看不见宁怀憬,连去药堂抓药时都不再遇见那个会编出各种匪夷所思的借口来同自己搭话的人。徐客秋一个人提着沉沉的药包走在空****的巷子里,路边飘来炒栗子的香味,有些怀念那个会把一袋热烘烘的栗子塞进自己手里然后歪着脑袋冲自己贼笑的人。在大锅前站了很久,徐客秋终于下定决心自己给自己买一袋,把栗子捧到手里的时候,手被捂暖了,心却越发觉得寒冷。

回家见到那个会一直坐在堂上等自己回来的女子时,才会从重重心事里回过神,见到的却是女子越来越显现出担忧的苍白面孔,好问:“相公你怎么了?”

她说:“相公,你有心事?”

她睁大眼睛楚楚可怜地看着他:“相公,你到底怎么了?”

徐客秋回望着她,即使套着厚实的毛氅依旧如此纤弱细致的女子,娇弱易碎宛如一株菟丝花。什么也回答不了,除了逃避别无他法。

她终于不做声了,慢慢坐回椅上,昏黄的灯光下,肌肤白皙仿佛透明:“那天……是你第一次事先不说一声就那么晚归家。也是你第一次没有问我有没有吃药。你……见了谁?”

内心并不想回答,女子淡定沉稳的视线下,想要逃离的步伐却迟迟无法迈出。徐客秋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起,暗沉沙哑,喉间“沙沙”作响:“是宁怀憬。从前的一个朋友。他……出了些事。”

她了然地点头,偏过头思考着什么,一时屋内又陷入了尴尬的沉寂。徐客秋艰难地跨出一步想催促她回房去休息,却被她以拒绝的眼神制止。

“你最近总魂不守舍的,是在想他的事?”

徐客秋既不摇头也不点头,她顿了顿,脸上现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声音仍旧娇脆好听,如檐下悬着的银铃铛:“你对我一直很好,是我遇到的人里对我最好的。”

“我……”愧疚在一瞬间盈满心头,徐客秋嚅嗫着不知该向她如何解释。

她缓缓摇头,徐徐将话题继续:“可我一直觉得你过得不高兴,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一点都不快乐。嫁与你的第三天,我就知道你心里一定有一个人,你忘不了也不想忘记他。是他吧?那个宁怀憬……你喜欢他。”

她的手指直直指向徐客秋的胸膛,如无形之剑,穿膛而过。霎时间心如乱麻,又觉得仿佛是那根紧紧束缚着呼吸的藤蔓被抽离了,长长呼出一口浊气,灵台一片清明。徐客秋默默点了点头。

她也仿佛松了口气,一直直直挺起的背脊缓缓靠着椅背滑下,小巧精致的下巴几乎要隐进毛茸茸的依领里:“原来如此啊……”

不知该如何向她说起,同宁怀憬的纠葛,同她的这场姻缘,以及那个扑朔迷离地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所谓未来。

“是我对不起你。”斟酌了许久,说出口的还是这句最千篇一律、最无法表达歉意的句子,如同所有曾被自己深深鄙视过的负心男子。

她却坦然接受,微微的笑容里不见一丝虚假:“嗯,我们之间没有什么谁对不起谁的事。”

徐客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愧疚里:“我不会再见他,今后我真的会好好待你……”

她掩着嘴“呵呵”地笑,截断他的话。一贯病恹恹的女子转着一双黑琉璃般剔透的眼高傲地自眼角斜斜向他扫来,双唇骄矜地抿起:“徐、客、秋……”

徐客秋被她的凌然威仪震住。她眉梢轻扬,吐字清脆如婉转莺啼:“我黄家阁老府代代位极人臣,辅弼君王,匡扶社稷,可谓几人之下万万人之上,论名分可与你徐家忠列伯府同为皇亲,论权势,呵……同相府陆家等等相比自然略逊一筹,可还真没听说能比不上你徐家的。我堂堂阁老府大小姐,纵然拖着一副惨败病体,但怎能同旁人共用一个相公?真真是笑话。”

见徐客秋目瞪口呆,她轻叹一声,将语气再放柔几分:“既然喜欢他,又为何不想再见他?”

忆及那一日在春风得意楼时的情形,徐客秋仿佛看见那个大喊着说喜欢自己的宁怀憬又站在眼前,神色几分怆然:“是我的错……我总以为这样做是为了他好,没想到,却反让他越陷越深。”

“怎么会?”

“跟我在一起,只会害了他。”每每鼓足勇气试想那个虚无缥缈的未来,总是克制不住想起镜中母亲那木然的脸,爱得再深亦会有一丝一毫再不愿想起的时候,男女之间尚且如此,何况两个男人?出来京城要怎么过活?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要怎样在旁人异样的目光里自处,又如何应地背后的风言风语与指指点点。“他是金枝玉叶的小侯爷啊,怎么能够让他去面对那些……更何况,是我先背弃他成了亲……”

徐客秋问过自己,如果先成亲的是宁怀憬,自己会怎样?光想想,心中就揪痛不已。宁怀憬又是以怎样的心情来对待自己的背弃呢?着实难以想像。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再也无法关上,一直苦苦压抑在心中的得各色回忆与心绪借由着不断开合的双唇不停从口中涌出。第一次在侯府后花园见到的那个傻乎乎的宁怀憬、后来在学堂里那个说让自己跟着他的宁怀憬、那个今天喜欢翠云楼的如姬明天又看上霓去院的紫霞,口口声声说着喜欢玉飘飘,千辛万苦替他找来他又摇头说不要的宁怀憬;他喜欢嚼豆壳、他睡不着觉就翻来覆去乱翻身、他巧言令色蜜语甜言对人说话句句掺了九分假,唯独对他徐客秋是句句属实言出必行……那个混账、那个笨蛋、那个没出息的、那个宁怀憬!

一字一句接连不断地从嘴里蹦出来,辞不达意的、语句混乱的、反反复复的,连徐客秋自己都不知道,不知不觉中竟然记得这么多记得那么深。坐在烛光背后的女子一直支着下巴静静地听,直到他再也说不出来再也说不下去再也出不了声,“你在害怕?”

徐客秋喘着粗气,不知在什么时候,眼圈已经红了,一行泪倏然落下打湿了脸:“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懦夫。”她起身要回房,经过徐客秋身畔时目不斜视袅袅行过,“你连对从不曾爱过的我也能如此尽心尽力,难道对那个喜欢得如此刻骨铭心的他就不能?”

他愣怔当场就此失了言语,女子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脸,笑了笑,轻巧地掀开门帘闪进内室:“至少今晚,你还是我相公。替我把炉上的药端来吧,还有柜子里的蜜饯也一并取来。”

宁宣帝奉先五年隆冬,瑞雪飞扬,四海清平。自春风得意楼中一见,一晃已过半月,巷角、街口、院门外,处处不见宁怀憬。当日是谁口口声声“不信逮不着你”?现今反是徐客秋东奔四跑到处想要逮他。京中疯传,徐客秋宁怀憬这一对昔日好友反目。有人言辞切切,说是亲眼瞧见徐公子脸色阴沉跨进侯府旋即又被客气地送出,一张俏脸黑得像要打雷。

又三日,宫中传旨,著忠靖侯府宁怀憬戎边督军,年后出京不得有误。举朝哗然。人言道,必是为人太扬招惹了谁,方才会有这谪贬出京的重罚。又说道,那是年轻的当今圣上在效仿当日的先帝,罢黜手足,大权独揽。旁人不信,就凭这孩子般脾气的庸君?周遭纷纷摇头,这忠靖侯府的小侯爷就不是孩子了?……众说纷纭,扑朔迷离。

一从流言蜚语里,宁怀憬再度轻撩衣摆翩然行过,银冠束发环佩叮铛。旁人躬身行礼不怀好意地笑说一句:“小侯爷,您一路辛苦。”

他潇潇洒洒擎着圣旨:“好说。”若非身后黄瓦红墙宫阁巍峨,只道他还深陷春风得意楼的温柔乡里。

一路不紧不慢迈出宫门,门外早有轿子等候,一身短打的轿夫恭恭敬敬分立两侧。宁怀憬不上轿,径自往前走。

宫墙底下,徐客秋靠着墙根,正睁大眼睛死死看他。下巴似乎比之前又尖了些,越发衬得眼睛大,眼白上满血丝,才几天不见,徐客秋憔悴得厉害。

宁怀憬一步一步迈着八字步大模大样走到他眼前:“不是跟你说了吗?有胆就别上街,被我逮着了就再也不放你。我看,我现在被发配边疆了,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徐客秋咬着唇不说话,视线一直牢牢盯着宁怀憬的脸。宁怀憬摸摸头:“西疆很苦,不是什么好地方,闹不好还得打仗,要吃没吃,要喝没喝,哭爹喊娘也没用。边上就是月氏族,蛮人嘛,不识礼数的,饿起来死人也能拿起来啃。你不怕?”

“笨蛋。”徐客秋说。

宁怀憬没听见,脚尖踢踢地上的小石头,又说:“倒也不是一直就那么苦。那边离铭旭的棘州挺近的,快马加鞭大概也就十天半个月吧,不过他那儿好像也没好东西,没水喝,出产的枣儿倒是挺甜。铭旭从前寄回来过,我一不留神都吃完了,忘了给你留。”

“笨蛋。”徐客秋稍稍放大了声。

宁怀憬掏掏耳朵,视线越过徐客秋的头顶飘啊飘,边说话嘴边边呵出雾一般的白汽:“今天挺冷的,怎么跑外边来了?嗯?不过听说西疆比京城还冷,屋子外站一夜能活活冻死人。哎哟,这日子要怎么过?”

徐客秋终于忍不住了,拉下他的衣领狠狠瞪着他的眼睛:“宁怀憬!”

“嗯?”宁怀憬的心情依旧很好,很好很好,好得仿佛一切春暖花开阳光灿烂。

“她走了。出家了。”

“她说,她做了半辈子旁人的拖累,再也不愿成为我的包袱。”她是脆弱的,经不起丝毫风霜也受不了半点寒雨,注定要终生靠着一碗又一碗苦涩的汤药维系,离不了病榻,出不了家门。骨子里却又是骄傲的,护犊的母兽般保持着已经少得可怜的自尊。

“她说,出家是她很久之前就有的念头。平生从未做过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希望我至少能让她自己决定一次。”

虽然她再三明示,两人之间不过空挂着夫妻之名,不存在谁负了谁。但是,终究是有愧于她。徐客秋努力压抑着自己的语气,宁怀憬伸手要来摸他的脸,却被他扭脸躲开。

“她说,我是个懦夫,爱了却又不敢。不试试,谁也不知道结果。哪怕将来后悔了,也好过老来时的遗憾。所以我来找你,可是你呢?你不在府里,也没有去办差,春风得意楼也没去,酒馆里……”

宁怀憬揉着他的发,嘴角渐渐起了笑意:“我这些天住在宫里。”

“你……你……”恨恨地甩开他的手,几乎是用吼的,徐客秋喘着粗气,一团一团的小白气扑到宁怀憬脸上,恨不得就此提起拳头打上他这张骗死人不偿命的脸,“你怎么不来逮我?嗯?你说过的!”

宁怀憬一脸咬到舌头的表情:“我说过?”

回答他的是脸上火辣辣的一阵疼。野猫终是野猫,气极了就挥拳头,这么些年了,媳妇也娶过了,怎么还是当年那副脾气?宁怀憬捂着脸好生哀怨,眼看着他又一拳要挥来,赶紧抱住头把脸遮住,等了好一会儿,却始终没有等到想像中的疼痛。

小心翼翼地放下胳膊,看到徐客秋站在自己跟前,嘴唇红红的,眼圈也红红的,不一会儿,脸上就挂下了泪,冬日的阳光下湿湿地闪着光。他抬起手狠狠地在脸上擦,越擦,眼睛就越红,兔子似的红,然后比兔子还红。

心尖上漫开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样的景象让宁怀憬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自家的小花园里,当时还矮矮的徐客秋也是这样站在同样也还个头矮矮的自己跟前擦泪,倔强得不得也可怜得不行,意外地就触动了自己心头那个最软最软的地方,忍不住跟他搭话,忍不住问他的姓名,然后,就慢慢地、慢慢地,有了之后好么多的事……

“我跟你说笑呢。笨蛋。”

风吹过,雪飘过,在小野猫扑上来咬人的时候,一贯憨厚的小侯爷一把搂住他的腰,终于心满意足地把嘴咧到耳朵根:“我这不是把你逮着了吗?”

“你才笨蛋。好端端的,怎么就被贬去了西疆?”

“我自己提的。正好那边有个缺,我想,铭旭、晚樵都比我出息了,我也该出京去长长见识了。那边没什么熟人,你跟着我也没人知道什么。”

“你就知道我一定跟你走?”

“我不知道。正打算出了宫就去你家抢人。你家夫人不答应,我就求她,跪下来也行,断我一条胳膊砍我一条腿也行,卖给她当牛做马都行。只要让我把你带走,她哪怕想当皇后娘娘我也一定把她送进宫。”

“你个没出息的。”

“呵呵,我是没出息。我背不会《论语》,不会打算盘,不会吆喝叫卖,没手艺,没本事,不会看家护院落也不会饲鸡喂鸭。徐客秋,我除了姓宁就什么都不是,出了京就没人会容我忍我谦我让我。我就是这么个没出息的纨绔子弟。跟这样的我走,你怕吗?”

徐客秋笑了,仰起头,甚至感觉不到雪花落到脸上的冰凉:“我怕。可是,我跟你走。因为,我喜欢你。”

雪落无声,黄瓦红墙之下,皑皑白雪之中,有一个声音这样说道:“徐客秋,我也不知道我们将来会怎样,但是我肯定,明天,我们一定还在一起。”

感情的道路上,我们可以不期待光明的明天,但是一定要相信未来的美好。

既然懦弱地不敢相信未来,那就一起手牵手认真过好每一天,直到那人不敢期许的未来到来。

很久很久以前,当徐客秋还是那个在学馆饱受欺凌的徐客秋,当宁怀憬还是那个傻呵呵站在廊外以为自己撞鬼的宁怀憬。在那个午后,被徐客秋冷不丁一拳打翻在地的宁怀憬也是这般温柔地轻声哄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小野猫:“徐客秋,今后你就跟着我。跟了我吧,嗯?”

又有谁知道呢,这一跟居然就是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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