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寿星公一身喜气洋洋的红,平素一贯穿红的人却一身浅浅的绿,难得。

想要同宁怀璟一样伸手去揉他的头,却被他扭脸躲开,江晚樵不以为意,抓过他面前的酒盅来把玩,细白的杯壁上也是一朵初开的桃花,如粉面含羞的怀春女子:“他跟我说过,待你寿辰那天,他帮你过,无论是酒席或是贺礼、宾客、助兴歌舞,你要多大的排场就多大的排场。哪怕是当朝天子,你若想要,他也为你请来。”

精明过人的江大少有意停了谈话,抬起头,正对上徐客秋睁大的眼睛,故意凑近一些,他竟也不躲,怔怔地发着呆,像极了那一天在学堂里,骑在宁怀璟身上的他也是这样的神情,仿佛一只突然被人抱起的小野猫。

“徐客秋……”江晚樵忍不住再靠近一些,直到能在他空空的眼睛里清晰地看到自己满是疑惑的眼,“宁怀璟于你,究竟算是什么呢?”

“算是……”他低低地要答,侧过头,绞尽脑汁想找一个合适的称呼,蓦然一阵劝酒声来自屋外,惊醒了沉浸在茫茫思绪里的徐客秋,空洞的眼神瞬间清明,“江、晚、樵!”

小野猫想扑上来咬人,江晚樵暗道一声不好,旋身要躲,却被他抢先一步起身,自高而下冷冷俯视。

“我又不是那笨蛋,凭什么都告诉你?”

他甩了袖子大步跨出门去,江晚樵垂头对着酒盅上的桃花苦笑,有时候,太爱凑热闹也不是件好事啊……

崔家三公子居然也是座上客,宁怀璟瞧见了,暗自在心底抱怨父亲实在闲得慌。故意拖慢了脚步存心要他等上一等,偷眼一看,那位脸上也不好看,眼睑垂着,嘴角耷拉着,下巴却还抬得高,只是碍于坐在一边的大哥没敢太显露,心不甘情不愿的。

老侯爷不耐烦,一把扯过宁怀璟的袖子低声呵斥:“臭小子,不知礼数,还不快过来!又想给老子丢人!”众目睽睽之下,丝毫不顾儿子的脸面。

百善孝为先,宁怀璟无可奈何,赶紧低头充乖儿子:“孩儿不敢,父亲莫气。”

一抬头,正对上崔铭旭盛满讥笑的眼,白白叫他笑话了去。立时生出一肚子怨气,忍不住偷偷扭头冲没人的地方扮个鬼脸,得意什么,也不怕笑歪了嘴。

那边也训斥开:“你胡笑些什么?老侯爷跟前不得无礼!平日里教你的礼数都忘了么?”正是崔家那个严苛呆板出了名的大哥,同他比起来,家里这个怀瑄慈悲得简直是尊菩萨。

宁怀璟眼见那个高傲的崔铭旭似撞上了猫的耗子,呵斥之下,人前的张狂无忌收得一干二净,只敢连连点头称是,不禁低头“扑哧——”一声轻笑,一腔怨气烟消云散。

旁人不知情,凑了热闹来闹席,哈哈一阵大笑,宾主尽欢。

老侯爷拉着崔家出息能干的大哥笑得比亲儿子还亲,两个都在家里不遭待见的“小混账”在一张张笑脸里僵着脸来来去去地飞眼刀。

“听说小侯爷也正读书,不知圣人的《论语》背了多少句?”

“崔小公子你要显摆自己学问便直说,京中谁人不知你才高八斗学富五车。”

“好说,不及小侯爷你见识广博,更精通纵情玩乐之道。”

“不敢当。崔小公子也是痴情之人呀。”

“玉姑娘错爱罢了,小侯爷不用放在心上。”

“哪里哪里。”宁怀璟越发笑得虚伪,捏紧了手里的酒盅恨不得这就是崔铭旭的脖子, “哪里及得上崔小公子出口成章一蹴而就的文采,只是三阙情诗一篇长赋,不知令兄长可曾读过?兄长跟前必是羞怯了吧,可要愚弟代崔小公子向令兄呈上?”

留恋青楼花娘之事怎能让那个比严父还严的崔铭堂知道?活活打死自己再撞死在老父灵前也是崔铭堂干得出来的事。宁怀璟一派善意的笑颜下,崔铭旭顿时无言,却不愿在此就输了阵仗,剜了眼前这个不学无术的小侯爷一眼,恨声道:“不劳费心。你就管好你那个红衣小美人吧!男子穿红,知道的还好说,不知道的还当他是你的……”

这个字眼不怎么好说出口,咽了咽口水,崔铭旭悄悄起了虚心。

“还当我是他的什么?”

背后冷不丁冒出一句截断了话头,惊出一身冷汗。崔铭旭仓惶回身,正是高抬着下巴一脸张牙舞爪的徐客秋。

“崔小公子,你还没说完呢。”再踏前一步,徐客秋眉梢高高吊起,脸色越发阴沈,是动了真怒。

虽是气急之下才脱口而出,不过这未说完的话确实过分,又被逮个正着,崔铭旭的脸上不觉划过一丝狼狈。

“哼!”两手环胸,徐客秋还不肯放过,盯着他慌张的脸,不屑地扯起嘴角,“人人都说你崔铭旭是天下第一大才子,我道你有多大能耐,原来也有哑口无言的时候。看来,玉飘飘的眼神也没好到哪里去。”

知晓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宁怀璟暗暗叹口气,刚要打算作壁上观,小煞星转眼已经绕过崔铭旭站到了自己跟前,墨沉沉一双眼乌黑鎏金:“你就是这么护着我的?”

“这……这……这……崔小公子不是还没说完么?”哪知道这账这么快就转到自己头上,没出息地倒退三步,宁怀璟赶紧再推给崔铭旭。

那头的眼珠子快要瞪出了眼眶,崔小公子,在场没有名媛一二位好歹还有丫鬟二三十,莫要失了风度。

徐客秋要皱眉,宁怀璟赶紧奴才样弯了腰凑到他耳边赔笑:“不是在屋里和晚樵喝酒么?怎么出来了?”

“屋子里闷。”

宁怀璟再笑:“我给你扇风。”扯开长长的袖子就要忙活。

崔家公子还在一尺之遥站着,一脸见了鬼的惊恐。

夜已深,灯火朦胧。

侯府的酒席却似才刚开场,远远隔了三条街还能听见瓷杯“叮叮当当”的碰响,欢声无数。年纪尚小的小厮从库房里搬出大大小小的烟花,迫不及待地在院子里点燃。火树银花,金屑漫天,映得徐客秋白白的脸上一片姹紫嫣红。

宁怀璟喝得半醉,一把揽过他的肩,一手指着他的脸肆无忌惮地笑。徐客秋没好气啐他一口,不自觉唇角也泄了三分笑。

众人都忙着寻欢,谁也没注意到这隐在圆柱后的角落。干脆再把身体挨近一些,两手都搭上他的肩膀,宁怀璟险险就要撞上徐客秋的鼻尖,脑袋晕乎乎地一晃,偏偏就这么错过:“客秋啊……”喷出一口酒气。

徐客秋嫌恶地别开脸,伸手推他的胸膛:“去,坐着就好好坐着,你都多大了?还要我抱你不成?”

“客秋啊……”又一声长叹,他是打定了主意要借酒装疯,脸上傻乎乎地晕开两陀醉红,整个人都挂上了徐客秋,“好啊,你抱我。”

不客气地再推一把,醉醺醺的傻大个酒缸子一样沉,才推开一小点便又扑上来,逃也无处可逃。

“客秋啊……客秋……”他喃喃低语,尾音一声拖过一声,悠长得仿佛能延伸到天尽头。

越过他的肩膀能看到江晚樵半隐在酒杯后的上挑的唇角,眸子里满是亮晶晶的欢愉。徐客秋猛然察觉自己似乎也喝得太多,脸上火辣辣的热:“喊什么喊,要喊也喊你的玉飘飘去!鬼哭似的……”

把整张脸都埋进自己肩头的男人就低低地笑,热热的酒气都喷在了耳朵根:“我唤她做什么,她看都不曾看我一眼。”

江晚樵悄无声息地离开,屋外的空地上已演开了歌舞,丝竹声声,笛音清越。徐客秋瞥眼去看,盛装的舞姬们有一副妖娆似蛇的细腰,眉眼含情,雪白的四肢在翠色的纱衣里若隐若现,手中长长的水袖似要将挂在檐角的弦月勾下。

歌声、乐声、笑声、闹声……喧嚣的杂声里,沾着酒气的对话轻微得有些不真实。

“你喜欢她?”

“你说呢?”

“宁怀璟!”他气结。

他微微抬起头,抚着他的发,贴着他的耳朵,笑得像个无赖:“客秋、客秋、客秋……客秋啊……”

“……”

“你生气?”

“呸!”

“呵呵呵呵……”宁怀璟醉了,眼睛亮得像空中最亮的星子,嘴边还沾着泛着水光的酒渍。

就这样抱着,脸颊近得能感受到对方滚烫的温度,屋外的曲声变得飘渺,擦着耳际消散,“砰砰、砰砰”的心跳却撞击着耳膜,脸上的热意随之攀升。

“也许……”

“嗯?”

“也许……我喜欢她。”

“笨蛋!”

徐客秋终于皱着眉头骂,宁怀璟却还在笑,搂着他的脖子,强自把他按进自己怀里:“我想……输得太多,我只想赢一次。”

“就一次?”他闷闷地问。

“就一次。”他信誓旦旦地答。

“哎哟!”猝然一声惨呼,“乒乒乓乓”一阵碎响,本该仪表堂堂的大寿星被仰面推倒在地上,四脚八叉,所有的风度翩翩英俊不凡都摔个金光。

徐客秋拍拍手,抱着臂膀闲闲站到一边,把宁怀璟的狼狈样尽收眼底:“起来,跟我走。”

眼皮子再不掀一下,徐大少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下巴刚好和崔铭旭抬得一般高。

宁怀璟丈二金刚摸不着脑,怔怔望着他的背影发呆:“喂……客秋、客秋,等我啊!”连滚带爬往外跟。

周遭的各位看官终于出一口大气,稍稍敢发一点声:“里头的热闹比外头还好看呐。”

插入书签

展开全部内容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