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们的十八年前

爹爹们的十八年前

看着那急速飞舞的刀光,我眼前一花,好像瞧见了钟凡背上渐渐有血色印染开来。他的伤,他来的时候还卧在马车里,和我一起养伤!我猛地冲上去,向着他们中间跑去。

“爹,你别伤他!他身上有伤的!……对了对了,他是官差,爹你不要得罪官府嘛!”我跌跌撞撞地冲进刀光里,慌乱地冲着爹爹喊。

“皇帝我也敢杀,何况一个小官差!”我爹冷哼,手下的剑寒光闪处,已经在钟凡臂上划了一道血花。

“贺笑你闪开。”钟凡站得依旧笔直,伸手把我向外一推,手里不知从哪里来的一柄刀,光华似雪,眼看着就向我爹面门劈下。

我一声惊呼,还没来得及喝止,旁边一道身影已经象一只大鸟般疾飞而来,手中一个雪白的瓷碗正砸中钟凡的刀锋。瓷片碎飞,钟凡身子翩然一转,已经将我护到怀里。……

玄色衣衫的人影飘然落下,出手击落钟凡刀锋的,是裴无离的爹。

“灿烨!……我不是想要伤你。”他颤声去摸我爹脸上一道蜿蜒而下的细细血迹,“这些瓷片你怎么不躲?”

身子往后急退,我爹手里的剑平平指向他:“裴燕霆!你再敢碰我一下,莫怪我手下太狠!”

欺身上前,他复又劈手将我抓了过去,剑光一指,向着花厅内大声道:“断袖楼今晚闭门谢客,不相关的人都给我滚!”

先前还躲在一边的少数客人慌忙纷纷点头,争先恐后往外疾跑。我爹冷笑一声,抬手揪住先前那个胖子:“你不准走!嫖资还没付呢!”

那个胖子被我爹剑锋一指,直吓得浑身乱抖,哆嗦着飞快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战战兢兢就想接着跑。

“不准跑!”我爹一脚踢向他,把他踢得哀哀直叫,翻滚着滚到一边。

“把他带到后面的厢房,铺好床叫他等着。”我爹厉声道,一边的家丁慌忙跑上来,将那个倒霉的嫖客搀扶了下去。

缓缓将剑向面前一横,我爹的声音阴沉而冷酷:“我贺残叶这柄剑,十几年未曾饮血了。——今晚我断袖楼不欢迎任何人,真要强留下来的,就和这柄剑说话。”

“你要对贺笑怎样?”钟凡眼光锐利,象钉子一样牢牢楔在地上。

“我断袖楼的家事,和你一个外人有什么相关?”我爹不怒反笑。

“他是我们的朋友,自然和我们有点相关。”木挽枫淡淡道,上前一步,和钟凡并肩站在一处。

裴无离正要张口,却被他爹狠狠瞪了一眼,闭上了嘴巴,却回头急剜了祝丰一眼。

祝丰苦笑一下,赶紧咳嗽一声,微笑地向我爹道:“贺楼主,我们一行人前几日好不容易才把他从金国人手里救回来,好歹也算熟人,不如我们可否和贺楼主打个商量?”

我爹冷冷看着他。

祝丰摸摸鼻子,笑吟吟道:“不如你把这个‘小倌’包给我,我出二十两。……”

裴无离闻言,脸色忽然变得又青又红,回头重重踩了他一脚!

我爹看着他们一行人,半晌冷笑一声:“抱歉,断袖楼虽然是打开门做生意,可是我一向喜欢挑客人。”

钟凡也对他冷笑一声,嗤之以鼻,对着我伸出手来;“贺笑你别怕,只要你说一声不愿意,我这就带你离开。——你爹失心疯了,你在这里既没有卖身契,又年岁尚幼,他绝不能逼你怎样。”

我犹豫着看看他的手,心里煎熬得难受。看看他们一行人殷切的眼,又扭头看看爹爹孤傲的身影,终于还是轻轻摇了摇头,小声道:“不,我不想走。爹不会害我的。……”

“哈哈哈……”我爹看着钟凡失望而惊愕的脸,纵声狂笑起来,“钟捕头,他是自愿留下,你又怎么说?”

紧盯着裴燕霆的脸,他缓缓抬下眼帘,眸子里光芒闪烁,语声却充满讥诮:“裴大将军,我今晚断袖楼虽然闭门,但是你我十多年未见,我忽然觉得,你留下来也不是不可。”

裴燕霆一怔,定定望着我爹,眼光从痛楚慢慢变成疑惑。半晌微微苦笑,回头冲着钟凡他们点点头:“你们走吧,放心,我会护着那孩子。”

……

不知道什么时候,花厅里终于只剩下了满地狼藉,和面对而立的裴燕霆、我爹和我三个人。

我悄悄缩着身子,既不敢离开,也不知道该不该偷眼看他们两个人的脸。从刚才人散尽开始,这两个人的眼光就又粘到一起,不知道在刀光剑影,还是抵死缠绵。叫我看的糊里糊涂,头昏眼花。

好不容易,才听见我爹喃喃冷笑:“裴燕霆……我只记得你十几年前亲口对我说,今生再不想见我,叫我自己好生珍重,怎么今日又违誓,终于肯来我断袖楼来?”

天!原来我爹不仅记得裴无离他爹,两个人之间还有这么段惊人的过往?我赶紧竖起耳朵。

“灿烨……你明知道我那话是被逼无奈。”裴燕霆声音低沉得厉害,竟象是有些嘶哑。好半天,才听见他又道,“灿烨,你这些年过得可好?”

“灿烨?……多谢裴大将军你还记得我十八年前的名字。”爹轻轻讥讽一笑,“可惜我现在叫贺残叶,残花败柳的残,秋叶飘零的叶。我生活得一直很好,你这些年也不是没回过京城住过,怎么会不知道断袖楼主夜夜笙歌,迎来送往?”

“灿烨!”裴燕霆的声音忽然粗重,我赶紧抬眼一看,正见他眼中尽是痛楚,“当年我只不过说了一句你自己珍重,你就索性在我眼前开了这座断袖楼,日日作践自己给我看!……”

我爹只是不住地冷笑:“那又怎样?你裴燕霆娇妻幼子,天伦欢乐,我不拿根针日日在你心头刺着,又怎能解我心里的恨?”

“贺灿烨我就是恨你这一点!你除了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裴燕霆猛然将我爹的手腕拉到胸前,“当年是我对不起你,你若真的这样恨我,我也不是没给你机会亲手杀我,你明明不肯杀我,却也不肯放下,你到底要折磨你我多少年!……”

我爹怔怔看着他,俊朗的眉目间有片刻的恍惚。

我屏住了呼吸,心里越来越惊讶。

“……我只是恨啊。”爹清亮的语声也带着暗哑,“恨为什么仅仅两年之后,我背弃师门、拼却重罚,忍着遍体鳞伤去找你的时候,却已见你怀拥娇妻稚子,对着我只肯道一句抱歉,再加一句好生珍重。……裴燕霆,从始至终,你才是狠心的那个。”

“灿烨……你知道的。”裴燕霆痛苦地握紧了拳头,“你两年前留下血书忽然消失,我只以为你是恨我对你、对你……你那么骄傲俊美的人,我以为亵渎了你,你此生绝不会原谅我了……那时我母亲忽然病重,临危前苦苦求我娶妻,要我为裴家留一个后,我怎么能让我娘死不瞑目?!”

“我知道。这些话,你十几年前就对我说过。”我爹淡淡地笑,“可惜那时我不会原谅你,现在也不会。……”

裴燕霆眼里的光,逐渐暗淡。

“是,我既然已经娶妻生子,就不会对不起那个无辜的女人。所以这十几年,纵然相思刻骨,我也绝不来看你一眼。”他慢慢松开我爹的手,踉跄后退,惨笑,“不然我连我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我爹点点头:“所以我说,你才是真正狠得下心。”

他轻轻卷起衣袖,露出左前臂上一道浅浅的白色伤疤:“瞧,你当年刺我这一剑,当真是连眼也没眨一下。”

裴燕霆闭闭眼,再睁开时,定定看着他:“灿烨,若不是你当年非要抢襁褓中的无离,我也不会急怒攻心,下手失了准头。……”

我爹漠然道:“你也没做错,任何一个父亲,看到有人想杀自己的孩子,也会失了方寸。”

裴燕霆点点头:“你懂得就好,你如今也是当了父亲的人,想必自然明白那份天下父母心。”

我爹定定看着他,眼里的神色却越来越奇怪。

“裴燕霆。……如今你又为什么来?“他轻声问,淡淡惨笑,“因为你妻子已死,因为你孩子已经长大,终于再无牵绊,所以想要和我重修旧情吗?”

裴燕霆也怔怔望他,却咬牙不说话。

我爹等不到他的回答,身子却逐渐发起抖来,转头茫然四顾,他的眼光对上缩在桌下的我,忽然一亮。

慢慢走过来,他皱眉抓我起来,似乎想了很久,他才慢吞吞对外面高声叫道:“还不来人?送小少爷去房里休息?”

花厅口终于慢慢跑出来几个家丁,犹豫着跑到我身边,见我灰头土脸的样子,慌忙搀扶我起来,架着我往外面走。

再三扭头回望,我频频张望,越来越远的花厅里,我爹孤傲的背影和裴无离他爹的身影渐渐远去,终于不见。

重申一万遍,我不会写生子文的。汗,别再猜笑笑是男男生子的产物了哦:)

下一章是十八年前的旧事,想先睹为快的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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